七
横亘在厄舍宅大厅之中的怪物垂下头来，睁开血红的巨眼，瞪着眼前的对手。
“嗯？你们觉得自己有能力消灭我？”
龙轰然吼道。
史密森先生没有答话，举起手里闪光的圣剑。又一道电光扫过，巨龙身上嘶嘶地冒出血泡来。但这头龙只是继续垂下脖子，毫不在乎身上的伤痛，嘲弄似的张开大嘴。
“没有用，你的力量太弱，凡人。”
史密森哼了一声，回剑防守，电光环绕四周。龙吐出的火焰被电光弹开，向四面八方飞去，在厄舍宅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大洞。
龙焰点着了大厅里沙发，吞噬了桌罩和椅子，慢慢地向着窗帘和其他东西爬去。
奥娃肩头一沉，有什么东西扑倒自己身上来。
“别拦着我！”奥娃叫道，但疯维娜张开八条腿，死死地压住勇者的身体。奥娃的胳膊肘子打不到巧妙地缩成一团的蜘蛛女仆。
“疯了！这是尊者，比我们还要疯——房子要烧起来了，别在这里等死。疯奥娃，我们撤到甬道里继续玩！”
“办不到！主人——我不能眼看着主人死在这里！”奥娃恨恨地叫道。史密森先生已经开始翻起白眼来了，他的精神被腐蚀，体力不断地下降，只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，仍然死死握紧圣剑，毫不退让地一步步向巨龙迫近。
一团轻盈的黑暗从奥娃头上跃过。黑独角兽李奥跳到栏杆上，硕长的身形在火光中晃动。其他疯魔物的喧哗声已经远去，奥娃倔强地挺直身子，拖着疯维娜一步步地挪到栏杆前，三人一起沉默地注视着大厅里对峙的双方。
巨龙收回盯着史密森的视线，抬头迎上了奥娃愤怒的眼神。虽然无法从这张怪兽的脸上读出任何表情，奥娃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。
“你，究竟是谁？”奥娃喃喃自语。
“疯了！这是一条绿龙，疯奥娃。我们都管它叫悠（Youy）。”蜘蛛低声回应道。
巨龙摆了摆头，随着两声破裂声，大厅里华丽的吊灯被不耐烦的怪物脑袋砸了个粉碎。大块被砸碎的天花板从天而降，史密森先生猝不及防，连忙挥动着圣剑，想砸开这些碎砖。
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，悠突然伸出巨爪，挥出如猫抓皮球似的一击，把圣剑从史密森手里砸飞出去，随即翻动爪子，将史密森死死地压在地上。
奥娃大叫一声，径直扑向栏杆，打算飞身跃下。
“没用。人类，好好看看我是谁！”悠的右眼突然闪过一丝红光，接着它的声音变得更为尖利，像一把粗砺的刀子，直往奥娃的耳朵里扎进去。
“哼！”奥娃晃了晃，连忙站稳身子。龙的脖子已经完全伸了过来，鼻端漫不经心地一抬一顶，将试图护卫奥娃的李奥整个撞了出去。独角兽四足腾空，惊叫一声，消失在墙洞中。
“住手！”奥娃踏上一步，跨上栏杆，半蹲下身子牢牢站稳，几乎和怪物贴着脸。赤手空拳，但没有任何畏惧。奥娃感觉到龙鼻中喷出炽热的气息落在自己脸上，但奇怪的是，脸上几乎感觉不到灼热。
疯维娜缩成一团，不再插话，却比以前更紧张地压着奥娃的肩头。
“奥娃。”悠慢吞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，似乎在品题着这个名字的意义。它摇了摇头。“很可惜，最终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。你要知道，我一直在避免这种局面出现……”
勇者心头一颤，惊讶地抬起头来。
“你……认识我？”
悠的脖子缩了回去。
“你？自称为龙的女仆，真不知羞耻。”巨龙说道，“既然你如此确信自己是龙，那就展示出你自己的真面目吧，不要总是用这个人类的容器跟我说话。”
“容器？”奥娃努力挤出一丝笑容，“我不明白……”
“身为一头龙，真身不能随便出现在凡间。我懂。但是，你的容器，你的阿凡达（Avatar）我已经看腻了。身为魔王族的一员，起码的尊重是必要的，用你的真身跟我说话吧，奥薇帕里缇。“
奥娃疑惑地摇摇头。
“我可没有什么阿凡达，我，就是你眼前这个人类——女仆，呃，勇者，你懂吧？龙先生？”
“称呼我小姐，你这小**。”悠喷出一口烈焰。
奥娃“啊”了一声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。这些怪物的性别真不好认，不过，这头龙的表情和语气，似乎总有些熟悉……
悠警惕地抬起头。龙的右眼闪动的光芒越来越强烈，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。
母龙的语调越变越阴沉，最后几乎变成一连串的低吟。
“到此为止，该死的小东西。还不到我出场的时候，这该死的大胡子，为什么能够看破我的伪装……但不到时候，不到时候……”
“喂，别自言自语了！”奥娃俯下身子，冲着母龙叫嚷：
“放开史密森先生，和我——正牌的勇者堂堂正正地打一场！”
悠哧了一声，抬起爪子，漫不经心把史密森甩到瓦砾堆里。
“我不和你打。一个连圣剑都看不住的勇者，没有资格与魔王族作对手。哈！瞧，一个被气得说不出话的笨蛋女仆，滚回你的地道去。胡佛和我约定的期限还没到，该死的虫豸……要是一开始就听从我的计划，厄舍宅早就落入我们手里了。”
奥娃突然跳了起来，在半空中甩出一记硬拳。悠看也不看奥娃的攻击，只是一低头，用坚硬的额头挡下这一招。
砰地一声，奥娃和肩上的疯维娜被弹回二楼的栏杆处。蜘蛛大声抱怨，松开了手脚。奥娃呱地吐出一口淤血，不等受到震伤的内脏完全恢复，就抱住一根断裂的栏杆，挥舞着往巨龙的方向跳去。
悠已经消失了。偌大的一头巨龙，突然间就在空旷的大厅中央消失了。
奥娃狠狠地抛下栏杆，从二楼跳下，四处张望。
地板上满是被巨龙踩得粉碎的地砖碎片，奇怪的是，被踩碎的地板只有大厅中央的一大块地方。靠墙和门窗的地板仍然完好无损。
那头巨龙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大厅中央，又凭空地在大厅中央消失的。
奥娃愣了一会儿，马上清醒过来了。当务之急是救回史密森先生，其次是找回圣剑。她甩开长腿，往史密森先生躺着的瓦砾堆跑去。
史密森双目紧闭，痛苦地颤抖着，显然早已昏迷过去。奥娃蹲下身子，握紧史密森的手。
圣剑在他手心中留下一大片灼烧的痕迹。
疯维娜也下来了。她吊在自己的蛛丝上晃悠。奥娃冲她连连挥手，示意蜘蛛女仆过来。
“疯了！瞧，刚才那个悠，就是胡佛之外的另一个首领。他们意见不合，早晚会打一架狠的。不过，疯奥娃，你是要我把这个胡子先生送到安全地方吗？”蜘蛛说。
奥娃点点头。
“如果这里确实有安全地方的话——”
“疯了！当然有，刚才李奥跟我说，没有逃走的人类都躲在地窖里，有一头食人魔护着他们。只有这个疯史密森，在宅子里跑来跑去，踩了好几个小伙伴的脚……”
奥娃哼了一声。
“原来如此。他们躲到了地窖里，那太好了。你和我马上带史密森主人去找他们，先让他们离开这里。”
疯维娜两只前腿扣在一起摇动着，大概是表示赞同。
“那简直是疯了！不过听疯奥娃的意思，你还要回到这里吗？”
奥娃摇摇头。
“我不走。我会让古拉把主人和李斯特太太带走。我和那头魔物还有账要算。”
“逞强！太棒了！奥娃，你真是疯子的典范。”疯维娜大声称赞，螯牙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叩击声。
“你这样的赞赏，我听着可一点都不高兴！”
奥娃拉起史密森的右手，让疯维娜试着拖起这具失去知觉的魁梧身子。就在这时候，一团燃烧着的东西惨叫着，从窗户掉了进来。
勇者跳了起来。那东西还在惨叫着，在地上扭动着身体。这是一只吸血蝙蝠，右眼血红，是刚才聚集在起居室的疯魔物中的一员。
“疯莫尔！怎么回事？是悠又回来了吗？”蜘蛛女仆惊叫道。奥娃连忙扯下身上的围裙，帮忙扑打火焰。
“不是龙！窗外，全是火，我要被烧完了！”
奥娃手里的围裙突然变成了灰烬。疯莫尔刚说完这句话，就断了气，蜷缩起来变成一堆焦炭。
“疯了！这火是什么东西！”疯维娜惊叫道。
奥娃抬起头，望着窗外。窗子朝向厄舍宅的外层，窗外一如既往，黑夜静悄悄地挂在树梢上，和平时似乎没有两样。奥娃想起了什么。
“密室。”她喃喃说道。
“疯了！什么意思？”蜘蛛问道。
奥娃再没有说话，她赌气地使劲拖着沉甸甸的史密森，像扛麻袋一样将他扛在肩上，撒开颤巍巍的两腿，一步步地往楼梯走去。
“什么密室？”疯维纳跟了过来，执意要问个清楚。
奥娃鼓着腮帮子，一言不发。直到她回到起居室前，这才停下了脚步。
龙的火焰已经蔓延到这里，整个起居室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，隔着六七步都能感受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炽热。
“糟糕，我们回不去了。疯了！”疯维娜叫道，“火把地道门给吞了。”
“还有更糟糕的事。”奥娃说道，“起居室的另外一个口通向一个密室，看来火已经烧到那里去了。”
“疯了！”蜘蛛说道，“可我不认为这比回不去更糟糕。”
“更糟，糟透了！”奥娃哼哼道，“密室里有一个巫术机关，对这个机关做什么，真正的厄舍宅里也会发生什么——刚才窗外的无形火焰就是这么回事，看来巫术机关外层已经被烧着了。如果火烧毁了整个厄舍宅的模型，真正的厄舍宅也会被完全烧毁。所有人……都会死。”
“好吧。”蜘蛛说，“听上去也没有那么糟。至少我们都清楚结局是什么，那不如趁着还有点时间，疯了！我们玩吧。”
“才不玩呢！还没到结束的时候！”奥娃叫道，“我要上去把那个模型抢救下来。疯维娜，你去把史密森先生送到地窖吧。记住到地窖门口要先大声叫唤古拉先生，他是个通情达理的食人魔，会帮你把事情都摆平的。”
疯维娜大摇其头。
“不干！疯奥娃自己去救疯史密森。疯了！去火里送死才是最疯狂的事情，怎么说也该轮到我去干了。”
奥娃气鼓鼓地蹲下身子，把史密森搁在门前的地板上。“你别去，我去！”
“疯了！我去！你才别去呢！”
“我是勇者！危险的事情我去做！”
“我是疯子！送死的工作一定得归我。”
两人互不相让。奥娃使劲抓着脑袋，想说服这个疯狂的蜘蛛听从自己的安排。但黑暗的前方被火焰照亮了，有什么东西吸引住她的视线。
“那是……什么？”
疯维娜顺着奥娃的视线，甩动八条腿，转过身子。她发出一声惊叫。
“那是，疯李奥！他死了！”
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。李奥黑黢黢的身躯横躺在中央，眼睛半睁，已经完全没有神采。
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剑。
勇者的圣剑。
奥娃感到自己整个瘫软了下来。为什么？为什么又是圣剑？明明被悠击飞的时候，圣剑是消失在一楼的黑暗中的，为何此时会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中央，还刺死了善良的黑独角兽李奥？
为什么？从圣剑第一次电击自己开始，一连串的诡异事件意味着什么？是哈努曼的阴谋吗？圣剑，对勇者奥娃来说，究竟是什么东西？
奥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前方的黑暗退缩得越来越远，在走廊的另一边，火光将一个黑色的身影映照出来。
”是谁？“
奥娃叫道。
“女士，是古拉。古拉听到火烧的声音，过来看看情况。发生了什么，奥娃小姐？”
食人魔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。
奥娃站直了身体，感觉到后背上满是汗。
“是你杀死了李奥吗？”奥娃努力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愤怒。
古拉停了一下。
“不，这里没有谋杀，奥娃。”食人魔说道，“走廊里的那个东西，天黑之前就躺在那里了，不动了。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？”
奥娃不由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你是说，刚才我认识的李奥是假的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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